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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6章 折寿十年

第186章 折寿十年

泪水和泥土和在一起,苏悯的脸上紧绷绷的,她现在已经成了一尊泥人。男人们奋力搬运沉重的梁柱和墙体,苏悯只能徒手挖掘瓦片和碎砖,她的十根手指都在淌血,可她已经疼到麻木,只是想着:快些,快些,再快些,这样孩子们就能多一分生的机会。

一阵余震袭来,人们稳住阵脚,二三十个大男人低吼着“一二三”,一鼓作气将屋顶翘了起来,这时,孩子微弱的哭喊声传入耳中。声音是一个五年级女孩传来的,她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,急促地喘着气,浅蓝色的衣裙已经被鲜血晕成了紫色……和她同班的两个男孩很快也被找到了,他们已经满脸是血,不省人事……

三个孩子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了操场上,村卫生院幸存的两位医生赶到了,看到为自己保守怀孕秘密的刘医生,苏悯松了口气。刘医生的额头上有一块青,神色十分肃穆,她和同伴拿着仅存的药品器械,开始抢救孩子。大人们顾不得围观,开始继续挖掘剩下的废墟。

苏悯一边挪动着小块的砖石,一边用沙哑的嗓子喊着:“巧巧!大牛!巧巧!大牛!……”可是,她却始终没有听到回应。突然,背后传来一阵响亮的嚎哭,苏悯不敢回头,她的眼泪如急雨般落下,等她终于鼓足了勇气,模糊的视线中,两个没了生气的男孩已经被盖住了头脸,形容枯槁的朱校长正在给女孩喂水,另一个老师帮她揩去脸上的污泥,医生帮她固定骨折的小腿,她冒着虚汗喊“疼”,原来,这女孩坐在教室的角落里,墙壁形成的夹角保护了她……

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,苏悯干一会儿,歇一会儿,她不能无所顾忌地拼命,因为她是个母亲,她还有自己的孩子要守护。

三小时后,二楼的残垣清理完毕,精疲力竭的男人们准备毕其功于一役,抬起一楼的楼板,苏悯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,她的喉咙在冒烟,手指在凝血,已经累得麻木了,老孙和老杨正在用劲抬起屋梁,两个人灰头土脸,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。

大地又在呻吟,数不清发生过多少次余震。苏悯环视着这座村庄,目之所及,所有的房子都坍塌了,原本静谧安然的家园被夷为平地,哀号声此起彼伏,如同人间炼狱。不过,除非山崩水淹,他们这些幸存者暂时是安全的,只是,有村民去探查过出山的道路,原本能行驶汽车的盘山路已经被毁,还不时有骇人的山石砸落,外人进不来,他们也出不去。

几番努力之后,一楼的楼板终于被掀了起来,一阵灰尘扬起,老孙从角落里抱出了一个孩子,苏悯想要奔过去,双腿却被钉在地上,老孙把李运富放在空地上,两个医生开始了抢救。苏悯双膝一软,跪倒在地,心中默祷:“老天,求你让大牛活过来,我愿折寿十年,换他的命……”

人工呼吸、心肺复苏都做过了,李运富仍旧一动不动,苏悯瘫在一旁,内心满是悔恨,恨自己为什么要和孩子们一起玩什么“老鹰捉小鸡”,如果没有这该死的游戏,巧巧就不会受伤,大牛根本不会回教室去,如果说,这一切是命,那她就在不自觉间当了命运的帮凶。

突然,李运富剧烈地咳嗽起来,这一阵咳嗽,打破了之前的死寂,他慢慢睁开眼睛,迷茫地看向周围的人们,望见苏悯那被泪水冲花的脸,他的第一句话是:“老师,我妈呢?”

苏悯的心中划过了一道雷电,就在强震之时,许多山石扑扑簌簌掉落,连粗壮的大树都被拦腰折断,如今,巨石和残树都堆积在山脚下。

“别急,让大夫先帮你检查一下。”朱校长把水递到李运富的嘴边,他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。

检查下来,除了擦伤和挤压伤,李运富的骨头和内脏都没有问题,刘医生眼含泪花感叹着:“奇迹啊!捡了一条命回来!”

苏悯这时候才敢插话问他:“大牛,巧巧呢?她没和你一起?”

李运富突然睁圆了眼睛,“我和她说了两句话,就从教室出来,去储藏室拿足球,我刚进储藏室的门,就什么也不知道了……”狭小的储藏室空间,没有完全震毁,反而救了他的命。李运富站起来,活动一下手脚,突然向村外跑去,被朱校长一把揪住:“你去哪里?”

“我去找我妈,她一个人在家里,肯定吓坏了!”

朱校长一时语塞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最后决定不欺骗他:“你家的那片山,滑坡了,现在根本上不去,你看现在还一直余震,搞不好再来一次大的,你刚刚死里逃生,不要再送了命!”

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,旋即从李运富的脸上消失了,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里涌了出来,他拼命想从朱校长的手中挣脱,朱校长不肯放手,结果这小子一口咬在了朱校长的手上,朱校长大叫一声,松开了手,重获自由的李运富,向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。

苏悯唤了一声“大牛”,但是他头也不回,根本没有停步,苏悯想要追上去,又想起自己怀着身孕不能乱跑,赶快停住了脚步,只能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越变越小,直到消失不见……

这时,老杨突然带着哭腔高喊:“巧巧找到了!”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,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,完全陷入了崩溃。

一位男老师颤抖着,将巧巧从断壁残垣间抱了出来,她纤细的小手轻轻地垂在身侧,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殷红的血迹,红色的发卡不见了,但乌黑的头发并没有散乱,她毫无血色的小嘴微微张着,却再也不能呼吸新鲜的空气,也再也不能吟唱动听的歌谣。

医生们在片刻的确认之后,宣布放弃,在地震来袭的第一时间,她就被倾泻而下的砖瓦埋在了下面,颅骨碎了,身上还有若干处骨折,望着这支离破碎的女孩,苏悯希望,死去的是她自己……

后来,另外四个一二年级的孩子也被找到了,只不过,他们都没能逃过死神的追击。七个失去生命的孩子被列成一排,平躺在操场的中间,头脸被塑料编织袋撕成的长条覆盖着,老师和伙伴们围成一圈,为他们哭泣、超度。

老泪纵横的朱校长找到坐在校舍废墟旁边的苏悯,这面如死灰的女人,眼泪已经流干了,朱校长蹲下来,安慰她说:“小苏,如果不是你们要录体育课,我们这些人可能都死了……我和大夫要去统计一下村子里的伤亡情况,你愿意帮我的忙吗?”

苏悯点了点头,她需要给自己找点事做,这样,灵魂被焚烧着,就不会那么痛了。

心脏被巨槌一次次撞击,苏悯拖动着双腿,手里捧着从土里挖出来的笔记本,上面详细记录着村里的遇难者资料――姓名,性别,年龄,死因――这将是留给他们亲人的最后纪念。此时已近子夜,村子里一片漆黑,电停了,水停了,手机信号也没有,他们无法联络到外界。幸存者们仍旧没有停止挖掘,因为还有人被埋在瓦砾之下。

苏悯跟随朱校长回到学校的操场,此时,操场的东侧已经搭起了一座座简易帐篷,学生们和幸存的老弱病残都已经入眠。村子里所有的食物和水都被集中到一起,外界的救援不知道何时才能到来,在这之前,无法保证每个人都吃饱,但要保证还活着的都活下去。苏悯不敢望向操场的西侧,将近三百具遗体整齐地排列着,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化成了一个个冰冷的名字。

还有三十三个人下落不明,有的被掩埋在没被挖掘完的废墟里,有的住在山上,李运富和他的妈妈,都被写进了下落不明的行列。一个十岁的孩子在余震不断的情况下独自上山,所有人都已经放弃了希望,只有苏悯,还在固执地相信,他会活着回来。

苏悯的行李已经被老杨从招待所里挖了出来,韧性极强的拉杆箱仍旧完好,苏悯把所有的食物和衣服都拿了出来,现在,这些物资,属于活下来的不到三百个人。

她喝了几口宝贵的瓶装水,干渴的喉咙就像被甘霖滋润那样舒服,然后吃了几块饼干,纠结的肠胃更剧烈地绞痛,她不能不吃,因为她的肚子里还有一条嗷嗷待哺的小生命,她也不敢多吃,因为学生们比她更需要这些吃的。

跑到污浊不堪的小河边洗了把脸,月光之下,苏悯端详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,不安地摸了摸仍旧平坦的小腹,才终于开始疯狂想念那些对她很重要的人,之前的十个小时,她完全没办法思考,但现在,她终于静了下来――

爸爸妈妈肯定已经急得发疯了吧?他们唯一的宝贝女儿,生死难料,任何父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揪心,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向他们报一声平安;

程峰在干什么?他还在生她的气吗?他会来救她吗?这么危险的地方,他还是不要来了,缺吃少喝的野外生存,他的身体扛不住的;

鸣天一定很内疚吧?她是替他走这一遭的,虽然说她和老杨、老孙现在都安然无恙,但不能保证后面还会不会遇到更大的危险,也许,老天爷只是多留他们一时半刻,早晚还是要把这条命拿了去的,可是,苏悯现在不是一个人,她该怎么保护肚子里的小生命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