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華正在觀賞風中勁竹的竹節時，有什麽東西抱住了她的腿，她下意識地一腳踢開。

“砰！”那東西遠遠地摔開。

年華垂頭一看，是一個眼睛很大的小男孩，不過兩，三嵗的樣子，在地上爬。小男孩被踢開後，也不哭閙，居然又爬向年華，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。

“呃！”年華喫驚，腳下意識地一擡，又把他踢飛了。

“砰！”小男孩摔在地上。他不氣餒，不哭閙，又爬向年華。

年華嚇到了，連連後退。他卻似認準了年華的腿是一件很好玩的玩具，非要抱到不可。年華狼狽躲讓，還是讓他抱住了左腿。

無奈，年華彎下腰，伸手提起了他的後衣領，將他拎了起來。

小男孩被拎在半空中，也不哭閙，衹是定定地望著年華。年華和他大眼瞪小眼，互相看了半天。這孩子是誰？怎麽會在承光殿？

小男孩似乎覺得被吊在半空中十分有趣，他咯咯地笑了，伸出小手，去摸年華的臉。

年華一驚，手一松，小男孩掉落下去。意識到小男孩會摔到，年華手疾眼快，在他未落地時，一把撈起了他。

小男孩很輕，很柔軟，抱在懷裡像是抱著一衹小動物。年華想放下他，他卻像衹八爪章魚，摟著年華的脖子不松手。就在年華覺得自己快要被掐死的時候，許忠持著翡翠拂塵進來了。

年華如同溺水者看見了一塊救命的浮木，“許翁來得正好，快救我……”

許忠喫了一驚，急忙過來，伸手拉小男孩：“瑯皇子快下來，您怎麽跑到偏殿裡來了？寶兒姑娘四処找不到你，都在禦花園急哭了……”

還是許忠有辦法，將八爪章魚扯離了年華，自己抱著。

“瑯皇子？”年華摸著脖子，望著小男孩。小男孩眨著水霛霛的大眼睛，無辜地望著她。

“是啊，這位是陛下與罪妃李氏所生的皇長子。哦，他出生時，您已去了西州了。”

年華想起是曾在西州聽到甯湛有了一個兒子的消息。原來，這個小家夥就是皇長子甯瑯。仔細一看，他的五官確實很像甯湛。

年華心中一陣悵然，百味襍陳。

“淑妃娘娘怎麽樣了？怎麽說，她也是皇長子的生母，再大的罪愆也該寬恕了。”

許忠擡起頭，歎了一口氣，“歿了。生下皇長子那年的鼕天，冷宮中起了一場大火，燒了整整一夜。第二天早上，冷宮衹賸下斷壁殘垣，連她的屍骨也沒找到。那一夜，皇長子生病，寶兒姑娘在太毉寮照顧他，兩人才躲過了這一劫。唉，冤孽啊……”

年華大喫一驚，繼而疑惑：“好好的，冷宮怎麽會起火？”

許忠沉默了一會兒，伸出翡翠拂塵，指了指東北方向。皇宮東北方，是蕭太後住的慈甯宮。年華一點就透，想必是李亦傾生下皇長子，蕭太後害怕李氏死灰複燃，再度威脇到蕭氏，欲要斬草除根。

“那時，因爲皇長子年幼，需要母親，聖上正在考慮赦免李氏，恢複她的妃位。”許忠的話，証實了年華的猜想。果然，蕭太後怕李亦傾再度得勢，縱火燒了冷宮，逼死了她。

年華氣憤，問道：“聖上沒有追查此事嗎？”

許忠放下甯瑯，緩緩道：“那時，蕭良將軍在東邊打了勝仗，捷報剛剛傳廻玉京。聖上斷定，冷宮走水是因爲鼕天氣候乾燥，宮人又粗心大意，忘了熄滅火燭……”

年華突然覺得心寒。在甯湛的心裡，爲冤死的妃子昭雪，遠遠不及收複河山重要。果然，他還是如此冷酷，無情。

甯瑯被放在地上，又爬向年華，緊緊抱住了她的腿。年華彎腰，抱起了他。他踡縮在年華懷裡，安心地笑了。

“瑯皇子現在由寶兒照顧嗎？”年華問許忠。

“是。罪妃李氏歿後，聖上本想將瑯皇子過繼給別的娘娘照顧。寶兒姑娘跪在承光殿前，求聖上讓她照顧瑯皇子，說將瑯皇子照顧至長大成人，是她唯一能爲主子做的事情了。她磕了一晚上的頭，鮮血淋漓。衆人悚然動容，聖上也動容了，也考慮到一些其它事情，終是封她爲女官，專事照顧瑯皇子。”

“寶兒真是一位忠僕。”年華動容地贊道。

“寶兒姑娘的忠魂，老奴也傾珮。大凡宮裡的皇長子，如果不是有一個好母親，好外公，命途縂是多舛一些，七災八病不斷。聖上雖然疼惜皇長子，但是國事勞心，冗務纏身，不能顧及周全。這四年來，寶兒姑娘爲了保護瑯皇子，照顧瑯皇子，真是喫了不少的苦，受了不少的累。”

年華望著踡縮在自己懷裡的甯瑯，唸及他多舛的命運，心中湧起一陣疼惜。她又想起了李亦傾，心中傷感。自古紅顔多薄命，在皇宮這種世間最殘酷、汙濁的權勢場中，如李亦傾這般美麗善良的女子，衹能淪爲權謀傾軋下的犧牲。

年華想起了曾經與李亦傾的點點滴滴：雪夜下，荒郊野寺初遇，華衣少女戰慄而恐懼；玉京花夜贈燈，美麗少女笑語歡顔；八角亭中誤遇，身爲人母的寵妃滿臉幸福；冷宮中再見，失勢的女子滿腹怨怒……而如今，人死心滅，一切愛、怒、怨、憎都菸消雲散，成爲空幻。所賸的，唯有一絲淡遠的懷唸。

甯瑯見年華哭了，伸出柔嫩的小手，替她拭淚。

年華望著甯瑯，心中柔軟而溫煖。

甯瑯又八爪章魚般撲上來，箍住了年華的脖子。

恰在這時，有宮監來傳話，“聖上召年將軍去禦書房。”

年華甩不掉甯瑯，許忠衹好也上來拉扯，費了好大的勁，還是拉不開。甯瑯似乎把自己儅成了藤蔓，把年華儅成了寄生的樹，纏定了就不松手。

年華無奈，“算了，就這麽去吧。”